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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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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德十年,元都城外。

一艘古樸精致的船只慢慢靠了岸。

“公子、公子!韓府的船來了。”一小廝裝扮的少年興奮地喊道。

聽了他的話,正在一旁的茶棚裏喝茶休息的錦衣少年立馬將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,三兩步跑了出來。

這少年身著一件蝴蝶穿花月蘭箭袖,外罩石青短褂,腰束白玉五彩絲帶,兩只眼睛亮亮的,直楞楞望著越來越近的船只。

船只靠岸,先是一溜家丁將好些個實木箱子搬下,接著是幾個仆婦簇擁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慢慢走下來,身後則跟著一個戴著帷帽,身段窈窕的少年女郎。

“見過外祖母,”起先那少年公子上前拱手行禮道,眼睛卻不斷瞟向後面那女郎。

“喲,煜哥怎麽來了。”老太太笑呵呵地說。

“聽小舅舅說外祖母今日回來,我想著提前來岸邊接一程,好陪陪外祖母和……六妹妹呢。”

韓老太太聞言更高興了呢,“難為你是個有孝心的,你小舅舅那個猢猻自己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。”

“母親可別冤枉我!”一個青年壯漢騎著快馬也到了跟前,“我是衙門裏有事給耽誤了,讓這小子搶了先,這不一下值就趕過來了嗎。”

韓老太太見到小兒子,眼睛都要彎到頭發裏去了,“好好好,你們都是有孝心的。”

顧煜彎唇一笑,“最有孝心的當然還是六妹妹了,一直陪外祖母在寧州呆著,讓煜兒好生慚愧呢。”

“那可不是,我家阿默才是我的貼心小棉襖呢,阿默快來見過你小叔叔和你顧家哥哥。”老太太沖身後的少女和藹道。

那少女腰肢款款,緩緩上前行了一禮,“阿默見過小叔叔和顧家哥哥。”這少女聲音若山間清泉,泠泠作響,在這炎炎夏日別生一股清意。

顧煜挨得近,還能嗅到少女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雅花香,想著前些日子做的夢,不禁面色一紅。

“幾年不見,小阿默都長這般高了,哈哈哈,這般風姿不知要勾走多少元都少年兒郎的心啊!”韓立朗聲說道。

“呸,你這個猢猻,嘴巴沒點遮攔的,渾說什麽!”老太太瞪他一眼。

韓立在風月場所廝混慣了,和那些兵混子之間向來是葷素不忌的亂說一氣,現在被自家老娘這麽一瞪,也知道自己口無遮攔了,撓撓頭傻笑一番打諢過去。

女孩家面皮薄,的確不該當面說這些。

韓沫低著頭,似乎是有些害羞了。

顧煜卻將這話聽了進去,是啊,六妹妹長得這般美貌,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,這次來元都,不知會被多少人家給看上,少年有些悵惘地想。

“好了好了,咱們先回府去吧,一大家子人可都等著呢。”

韓沫扶著老太太上了馬車,顧煜同韓立則打馬行在兩側。

走過元都的長街,一路上各種熱鬧聲吵吵嚷嚷,韓沫忍不住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去。

她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熙攘的人世間了,十三年,沒想到她又回到了這片土地上。

當年在長門殿與世長辭,本以為此後就是這天地間一孤魂野鬼,沒想到還有再世為人的這一天,也不知是不是閻王爺忘記給她盛一碗孟婆湯,讓她竟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今生。

十年前,她在這個小女孩的身體裏醒來,成為了如今的韓沫。

韓沫是個可憐的小女孩,生母早逝,又生來癡傻,被生父扔在後院不聞不問,一個不慎落入荷塘便結束了短暫的生命,再醒來已然換了芯子。

扮演一個女孩並不難,尤其是一個不被父親所喜,身旁也無親近之人的癡傻女孩。

她假裝自己恢覆了神智,謹小慎微,討了祖母歡心,在寧州老家也算是過的自在。

“六妹妹,這元都可是比熱鬧多了?”顧煜湊上前來和她說話。

韓沫點點頭,顧煜是她表哥,也是顧晏同韓家二小姐的孩子,前兩年去寧州游學同她有過一些交往。

見她點頭,顧煜心裏一喜,有心賣弄一番,“這還不算什麽呢,元都的熱鬧可多了,等過些日子到了一年一度的大乾百舉日,那才叫熱鬧。”

“百舉日?”以前只見過金都的風雅集,這“百舉日”又是個什麽?

“這百舉日可是個雅會,會上不僅有各類才藝演出,還有蹴鞠、馬術、騎射等比試,若拿了頭名,可直接入羽林衛呢。”

“煜哥哥想入羽林衛?”韓沫有些詫異,前些年在寧州顧煜可是日夜寒窗苦讀,還以為他要走科舉的仕途。

“明年的春闈大哥要參加,我就不去湊熱鬧了,這武舉人也不錯啊。”顧煜的笑意略微有些落寞。

韓沫心下了然,顧煜的大哥乃是顧晏同四公主的嫡長子,而他卻只是姨娘的兒子。當年韓家三小姐不顧家族反對嫁進國公府做了個貴妾,雖然顧晏對她很是不錯,但到底要低人一等,就連顧煜也只能夾著尾巴做一個庶子。

說到人家傷心事,韓沫多少有些抱歉,便扯開話題道,“憑煜哥哥的人才,這頭名定是哥哥的囊中之物,阿沫到時候可要去一睹哥哥風采。”

聽到心上人的奉承,顧煜方才那點不快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,“六妹妹放心,騎射馬術我最在行不過,那些小子都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
少年意氣,就連說起大話也不會叫人討厭。

韓沫淺淺一笑,祝他旗開得勝。

今日也是四公主的生辰,顧煜得回府為主母賀壽,晚飯便沒有留在韓家。

韓沫的父親是韓家的當家老爺,也是當朝正二品的戶部侍郎。

往前二十年,韓家不過只是出了個進士的寒門士族,能有今日,多虧了韓家的二小姐韓月韓貴妃。

韓老太太一共生了二子二女,大兒子也就是韓沫的父親韓侍郎,二女兒乃是前朝的貴妃也是如今的韓太妃,三女兒便是顧煜的母親護國公的貴妾,四兒子則是騎都尉韓立。

韓侍郎子嗣頗多,一共有八個子女,韓沫乃是前一位主母唯一留下的女兒,她的兩個哥哥三個姐姐均是妾室所生,底下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則是後面這位主母的骨肉。

比起當初的徐家,這個韓家可真是一個大家族了。

一番寒暄下來,便是韓沫也有些吃不消了,只想安靜地坐在一旁。

偏偏老太太要給她做臉,“阿沫這些年跟著我在寧州,性子養得實在素了些,不比她這些個姐姐妹妹花哨,我呀撐著一把老骨頭非要來元都,就是想給她尋個滿意的親事,也算是報了她這些年對我的孝心,大郎,你可得把這件事給我放在心上。”

韓侍郎連忙放下筷子,“母親說的哪裏話,阿沫也是我的女兒,如今長得這般出挑,兒子定然是要好好給她說門親事的。”

這一番話可讓韓夫人的臉色沒這麽好看,後院的兒女們說親乃是她這個主母的責任,偏偏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跳開她去囑咐老爺,這不就是打她的臉麽。

“老爺說的是,可不僅僅是六姑娘,府上的三姑娘四姑娘可是都到了說親的年紀,咱們一碗水端平,都要給她們尋上滿意的親事才是。”

這大兒媳什麽都好,就是氣量著實小了些,若是再偏幫六丫頭反倒於她不好,老太太便笑笑不再說什麽了。

左右她這番敲打能進了大郎的心就行。

到了夜間,想著飯席上的事,韓夫人心裏還是梗著,一邊伺候韓侍郎泡腳一邊說道,“老爺,這六姑娘啊是到了說親的年紀,可是她這般容貌也不知道要給她說個什麽婆家老太太才會滿意。”

韓侍郎斜倚在塌上,半瞇著眼享受夫人的殷勤,“老太太最重人品,家世可以差些,只要人品上佳她老人家都會滿意的……我瞧著煜哥就不錯,知根知底的,三妹妹也不會苛待了阿沫去,或者劉禦史家的小兒子也不錯,那孩子學問一流,明年春闈定能進入三甲,劉禦史又同我是同鄉,親上加親的事……哎呦,這勁道太大了些,夫人輕點。”

韓夫人此刻塞了一肚子火,這顧煜和劉禦史家的小兒子可是她為著自己的親女兒物色的,她花錢花精力維系好的人情,怎麽能白白便宜了韓沫那個小丫頭。

可這話又不能對老爺直說,她轉了轉心思,忽生一計,“老爺,就六姑娘的才貌,這倆人恐怕還是委屈她了。”

“女子無才便是德,這倆人都是人中龍鳳了,怎麽就配不上,難道夫人還有更好的人選不成。”韓老爺瞪眼說。

韓夫人笑笑,用上好的白綾布將韓老爺的雙腳擦幹放在腳踏上,待丫鬟們將洗腳水端下去後,這才湊到韓老爺耳邊輕聲說道。

“入宮?”韓老爺詫異地睜大了眼。

“可不是嗎,老爺想想,就咱們六姑娘這般花容月貌,整個大乾有幾人能越過她去?如今陛下已及弱冠,後宮除了一位皇後可就沒幾個出挑的,若是六姑娘入了宮,那咱們家指不定還要出一位韓貴妃呢!”

當年的韓貴妃可是風光無限,連帶著韓家一躍成為了元都的新貴,若不是先帝後來失心瘋又去的早,他們家的光景那只現在這般。

想到韓沫的容貌,比起當年的韓月可是還要更加出挑三分,若他們家再出一位貴妃……

韓老爺有些意動,但是想想還是搖了搖頭,“母親不會同意的,你想想當初先帝去世那會,韓太妃的處境多危險,若不是太後娘娘要博一個賢淑的名聲,指不定她就去底下陪先帝了。那次可把母親嚇得不輕,千叮嚀萬囑咐咱們韓家的姑娘可是再不能入宮了,這阿沫又是母親的心頭肉,她老人家更不會願意了。”

韓夫人嫁進韓府這些年,韓老爺想些什麽她怎麽會不知道,這樣子就是有些意動了。

“老爺可不要迂腐,當初先帝的事情誰能料想的到,可是當今陛下正值青年,又素有賢名,身體也無任何不適,咱們姑娘進宮那可就是去享福的,到時候福澤蔭蔽家族,可是何等榮耀,若是有一個貴妃妹妹,咱們韓家兒郎又何愁功名!”

這話說到了韓老爺心坎裏,這一輩的韓家子孫各個資質平庸,別說考取進士,就是中個舉都難如登天,可惜以他的品階,那國子監也只有一個子弟名額,等他的侍郎做到盡頭,韓家哪裏還有什麽指望。

“唉,讓我再想想,再想想。”

這話就有了八成的把握,韓夫人心裏一喜,她這計謀可還真不是為了害韓沫,畢竟她也沒必要跟自家姑娘過不去,這一來嘛是真有為韓家鋪路的想法,二來嘛也是不想韓沫擋了自家女兒的姻緣。

不過那後宮可不是好待的地方,當今皇後乃是太傅的女兒,是個極有手段的,若是韓沫真能進宮得了聖心,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。

同樣的夜晚,韓沫也在伺候韓老太太梳洗。

“咱們阿沫這般可心,祖母還真是不舍得把你給嫁出去。”

韓沫梳頭的手一頓,順著說道,“那就不嫁了吧,阿沫願意一輩子陪著祖母。”

“傻孩子,你能陪祖母多久,等祖母去的那天,你一個人孤苦伶仃豈不可憐。”

“不可憐,若真到了那天,阿沫就背上行囊去看看這世間的大好河川,等看膩了就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,學那古籍裏的隱士也做個采薇人,豈不是逍遙快活。”

“越說越糊塗了,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作什麽采薇人,還是尋個好夫君,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好,等老了也像祖母一般兒孫繞膝,享受這天倫之樂,這才是咱們女子最好的歸處。”

韓沫心裏嘆氣,活了兩輩子,到底還是不能行止由心,這世間束縛女子的條條框框實在是太多了。

她知道祖母是為了自己好,也不反駁,這麽多年她向來欠缺長輩疼愛,好不容易有個祖母真心關心她,她也不願意讓老人家傷心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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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沫初來元都,韓夫人怕她在府裏悶著,特意囑咐了二郎同三姑娘帶她出去逛逛街市。

韓夫人對她的態度轉變挺大,韓沫心裏有些訝異。

韓二郎是個不靠譜的,出門沒多久便去尋他一貫的狐朋狗友鬥雞走馬去了,只剩下韓三姑娘陪著韓沫。

韓三姑娘的姨娘也死的早,從小性子便有些怯懦,雖說是她領著韓沫,但一路上倒是韓沫在找話題。

“三姐姐今日這身裙子倒是淡雅,稱的姐姐出塵許多。”

“是、是嗎,這是乳娘給我做的,原本是四妹妹和七妹妹挑下的布料,但是乳娘手巧,裁剪還算合身。”

“豈止是合身,比□□閣的繡娘們還要手巧呢。”

三姑娘韓茹聽到韓沫的誇讚,心裏十分受用,當下對這個多年未見的妹妹有了幾分親近之意。

二人說話間便逛到了一處脂粉鋪子,正要進去時,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爆喝:“滾開!”

兩人聞聲回頭,只見一少年男子騎著烈馬當街馳騁,一路上不知撞壞了多少小販的攤子,路人慌忙躲閃,一時間街上亂成一片。

韓沫皺了皺眉,“這人是誰?竟敢在元都大街上這般縱馬行兇。”

韓茹扯了扯她的袖子,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湊到她耳邊小聲說,“小聲一些,這位乃是當今攝政王的嫡長子謝褚,也是有封號的王爺世子。他性子嬌慣成性,是元都有名的混世魔王,吃喝嫖賭可是樣樣俱全。性子還暴虐無常,當街縱馬算什麽大事,之前他強搶民女”

,將人一家三口都逼去跳江了!”

“陛下就不管?”明德帝在民間口碑向來不錯。

“我也是聽父親說的,這些事情根本就到不了陛下的耳中,畢竟陛下的奏折可都是攝政王先過一道的。”

韓沫心裏一哂,這謝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,就沒幾個好東西。

“唉,可惜了這般好的樣貌,真就像戲文裏寫的‘外表花團錦簇,實則內裏是一團爛棉’。”韓茹嘆息地說。

二人講了會兒閑話,買了脂粉,又逛了成衣鋪子,韓沫平日裏沒什麽花錢的地方,月例一直攢著,這次置辦了不少東西,還送了韓茹許多。

兩個小姑娘逛完街,高高興興地去了寶月樓吃飯。

可是不巧,飯菜剛上桌,隔壁包廂的房門便被打開,一群衣著不菲的富家公子吵吵嚷嚷的走出來。戴上

為首的一個白面男子一打眼瞧見了韓沫,眼睛立時看直了。

“乖乖,這是天女下凡不成!”聽了他的話,好幾個男子都往這邊看過來,韓沫趕緊拿起一旁的帷帽戴上。

可惜已經晚了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那群人中為首的一個大喇喇地走到韓沫身邊,正是方才縱馬傷人的攝政王世子謝褚。

韓沫不欲回他,轉過身就要走,那少年忽然一腳搭在窗邊的欄桿上,擋住了韓沫的去處。

“本世子問你叫什麽名字,怎麽,敬酒不吃吃罰酒?”他獰笑道。

韓茹早就被這陣仗嚇著了,哆哆嗦嗦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
韓沫掃了一眼酒樓門口,韓府的家丁正在那裏歇著,可他們這次出來就帶了兩個家丁,這幫紈絝子弟卻有一堆狗腿子,若真動起強來,她們真不是對手。

正在思索間,那謝褚忽然伸手將她頭上的帷帽摘下從酒樓扔了下去。

“喲,當真是個美人呢,這小臉可真是又白又滑。”

韓沫手心一緊,正要反抗,一只麥色手臂忽地將謝褚格開。

“又是你,王雲鴻,勸你少管本世子的閑事!”謝褚咬牙切齒地說。

來者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,身姿挺拔,器宇軒昂。

“謝褚啊謝褚,怎麽每次見你都在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下作事呢。”王雲鴻嬉笑道,話音未落,謝褚便捏著拳頭打了上來。

這一拳力道頗大,看樣子謝褚還是練過一些功夫的。

不過在王雲鴻面前卻只能算是花拳繡腿,他三兩下便將謝褚給困在臂間。

“王雲鴻,你敢對本世子不敬,明日我就讓父王參你一本,看你舅舅還保不保的住你!”

“若攝政王知道你當街調戲女郎,也會枉顧國法嗎?”

“呵,那是我王府關起門來的事情,區區一個女人,大不了我父王責罵一頓讓我納進  府裏,倒是你,自己出事恐怕無所謂,若連累你舅舅你還敢這般膽大妄為嗎?”

從方才便楞在一旁的韓沫聞言趕緊出聲道,“謝過這位大哥,我父親乃是當朝戶部侍郎韓峰,若是問起今日的是非曲折,我必定如實稟告。”

是個官家女?那就好辦多了。王雲鴻把手一松,將謝褚推到一旁,“聽見沒有,這可是韓侍郎的女兒,你當街調戲朝廷命官之女,不若我們一同去陛下面前說道說道?”

方才縮在一旁的那群公子哥這下趕緊上前將謝褚扶起來。

他一腳踹開身邊人,揉了揉被王雲鴻勒住的地方,陰狠狠看了一眼他同韓沫,“等著吧,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兒,總有一日也會落在我謝褚手中。”

丟下這句狠話,謝褚揚長而去。

王雲鴻望著他的背影,不禁皺起眉頭。

韓沫一直牢牢看著王雲鴻,眼眶有些微的濕潤。

她的鴻哥啊,竟然都長成這般大人模樣了。

王雲鴻回過神來,瞧著韓沫的模樣也是一楞,“見過韓姑娘。”

他說完這話後,還是盯著韓沫不放。

韓沫連忙回禮,“多謝這位郎君相救。”

王雲鴻略微回過神來,“不好意思,只是韓姑娘長得有些像家裏的一位長輩。”

韓沫微微一笑,“世人萬千,相似者偶有一二實屬正常。方才差點連累郎君,實在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舉手之勞罷了,談什麽來連不連累。只是這位世子爺不是個好相與的,如今他又知道了你的身份,恐怕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
“可不是嗎,六妹妹你怎麽一股腦地就自報家門了。”韓茹小聲嘟囔,有些埋怨韓沫方才的舉動。

這事是韓沫欠考慮,只是剛才那關口,她怕連累到王雲鴻。

“事已至此,也只能見機行事了,無論如何今日之事還是多虧了郎君仗義出手。”

王雲鴻爽朗一笑,與二人告別,不知為何這位韓六姑娘總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。

可能真是因為面容和氣度的相似吧。

回府後,韓茹和韓沫都沒有將今日之事告知府裏,韓茹是害怕被責罰,韓沫則是心知說了也沒用。

還沒等韓茹想一個萬全之策解決此事,便聽說了攝政王世子圍獵時落馬的消息。

據說傷勢嚴重,一直昏迷不醒。

蒼天保佑,可千萬別讓他醒了,韓沫心想。

過了立秋,便到了顧煜口中元都當今最熱鬧的盛會“百舉會”了。

讓韓沫失望的是,恰在前幾日,謝儲已經蘇醒了過來,而且還一點事都沒有,今日的百舉會他也要參加。

得知這個消息時,韓沫已經坐在觀賽臺上了,今日韓府的幾個郎君也有比賽,除了三姑娘、四姑娘陪母親上香,其餘人都來了。為防又被那個謝儲給瞧見,她時刻戴著帷帽,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。

“六妹妹!”結束了騎射比賽,顧煜立刻往韓沫這裏跑過來。

“如何,我今日的表現可還算讓你滿意?”

“喲,顧家表哥,你表現如何為什麽還要六姐姐來滿意呢?”韓府的七姑娘韓巧譏笑說。

這個顧表哥平時就像是根榆木棍子一樣,怎麽逗他他都不理,偏偏這韓沫來了沒幾日,他就眼巴巴地湊到人家跟前來。

韓巧是府裏最小的嫡女,平日裏父母兄長皆捧著,性子驕縱,眼下見韓沫搶了顧家表哥的註意,便有些不高興。

顧煜一時語噎,餘光瞟著韓沫,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意來。

“顧表哥也就是隨口一說,接下來這不就要問七妹妹他表現如何了嗎?”韓沫打趣將話題岔了開去。

“對、不知七妹妹覺得我表現如何?”

韓巧今年才十四歲,心性還有些孩子氣,聽見顧煜好生同自己說話,也沒有方才那般不高興了。

“嗯,還可以吧。”她矜持地說。

“接下來就是馬球比賽了,那可是我的強項,兩位妹妹可要看仔細了。”嘴裏說著兩位妹妹,顧煜的眼睛卻只看著韓沫。

韓沫淺淺一笑,將視線避開轉向遠處。

這一轉,卻忽然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眸子。

韓沫心裏一驚,沒來由地有些戰栗。

但也只是一瞬間,那人便移開視線,騎著一匹高大的黑色馬匹進了場。

是謝儲!這人竟還敢騎馬,方才那眼神實在叫人莫名的害怕,韓沫也算是兩世為人,還從未在他這個年紀的人眼中見過那樣的眼神。

還好,謝儲的馬上系著紅繩,顧煜的馬上也是,兩人看來在同一個隊裏。

比賽開始,顧煜不算吹牛,他的騎術精湛,動作靈活,的確是游刃有餘。

不過賽場上,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穿著黑色箭袖又騎著黑色烈馬的謝儲,他的招式又快又狠,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。

“哇,這世子爺動作也太利落了吧,人也長得好看,不像是傳言中說的那樣紈絝嘛。”韓巧感嘆道。

韓沫卻輕輕蹙起了眉頭。

半柱香的功夫比賽就毫無懸念的結束了。

顧煜下了馬,有些無精打采,雖說他贏了比賽,但今日的風頭可全讓謝儲出盡了。

“韓姑娘。”

“阿沫、巧兒!”

韓沫和韓巧回頭,是小叔叔韓立同另一個青年男子。

“鴻……王郎君,”韓沫笑著行了個禮。

“咦,你怎麽會同雁之認識?”韓立有些納悶,王雲鴻乃是他的同僚,二人都在太尉手下當差。

“上次同三姐姐逛街,遇到兩個地痞流氓,是王郎君出手相救解的圍。”韓沫搶先解釋道。

王雲鴻瞧她一眼,沒有多說什麽。

“原來如此啊,哈哈雁之一向是古道熱腸的,就是老闖禍讓徐太尉來給你收拾,不過誰叫他是你舅舅呢,應該的。”

王雲鴻輕輕給了韓立一拳,“當著面就開始說我壞話。”

幾人正在談笑間,謝儲忽然走了過來。

王雲鴻立即收起笑意,往前一步不留痕跡地擋在韓沫面前。

“世子爺有何指教?”王雲鴻問道。

謝儲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,從腰間抽出一本折子扔在了王雲鴻腳下。

王雲鴻低頭一看,臉色大變。

這正是前兩日他彈劾謝儲的奏折,怎麽會在這裏?

“我勸你不要白費心思,更不要來招惹我。”他冷冷地丟下這句話,轉身揚長而去,並未朝韓沫投過來任何目光。

王雲鴻捏緊拳頭,對著謝儲的背影咬牙切齒道,“真是欺人太甚!”

韓立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知道自己這位同僚向來不齒這些富家權貴的為人。

韓沫卻覺得今日的謝儲同那日似乎有很大不同,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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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儲剛回到府裏,一條鞭子迎面甩了過來。

他微一側身,單手抓住鞭子,回頭望著謝游,那眼神讓謝游竟莫名生了幾分寒意。

“你個孽子,剛下地就出去撒野,還敢私自截了太尉府的奏折,我看你是嫌命太長了。”謝游怒吼道。

謝儲抓著鞭子的手一松,謝游沒反應過來往後踉蹌了兩步。

“別擋道。”謝儲冷冷地說。

謝游火冒起三丈高,“反了你了,這些年被府裏那兩個蠢婦慣得不知天高地厚,來人給我拿家法!”

府兵不敢不聽,幾下便將軍營中處罰罪人的那套刑具搬了上來。

“對自己的親兒子也能下得去手,你可是把你爹那套學了個十足。”謝儲看了一眼那血跡斑駁的刑具,嘲諷地說。

“你竟敢這般同我說話,什麽我爹,那是你皇祖父!把他給我押上去!”

攝政王一聲令下,他手下的校尉郎走到謝儲身邊,拱手道,“世子,得罪了。”

隨即伸手朝謝儲肩膀抓去,這校尉郎可以說從小看著謝儲長大,謝儲手上有多少功夫他再清楚不過。

但是讓他意料不到的是,幾招過後,摔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他自己。

“陳校尉,你何必袒護這個逆子。”謝游冷冷說完,撩起袖子親自朝謝儲襲去。

謝儲眼中嘲諷之色一閃而過,當年謝游的功夫還是他手把手指點的。

謝游同謝褚越交手,越心驚,這個逆子何時有這般能耐了!

“王爺,住手!”一個頭上戴滿珠翠的婦人著急忙慌跑過來橫在了謝游和謝褚之間。

謝游借機收了手,“你過來做什麽!”他沒好氣地說。

“王爺,褚兒可是你的兒子啊,你要是打死他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心疼嗎!可憐我這個做母親的,不得夫君寵愛就罷了,連帶著兒子也要被遷怒。”這個貴婦人乃是攝政王妃,也是謝褚的生母王氏。

“婦人之仁,這個逆子就是被你慣壞的,倘若他能學陛下三分,做個懂事明理的人,我至於這般生氣嗎!”

“呵,”謝褚嘴裏忽然發出一聲冷笑,“這話說的,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才是你的親兒子。”

“你、你胡說什麽!”謝游一下漲紅了臉,胡子翹的老高。

“我這話說的有問題嗎,這些日子你在宮裏住多久在府上又住多久?你同陛下說的話恐怕比同我這個兒子多多了吧。”

這是實話,可宮裏那位陛下真巧也是謝游的親兒子。

難道是謝褚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?

謝游自己心虛,底氣便沒有方才這麽足了。王氏雖不知內情,但見謝游矮了氣勢,連忙哭鬧起來,一邊哭鬧還一邊給謝褚使眼色,讓他快溜。

謝褚擡腳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。

謝游看著他的背影,神色覆雜,他是不是真的對這個兒子忽視太久了,久到他的功夫何時精進至此,他的性子又何時變成這樣都不知道。

“唉,別哭了,”他對這個向來不討他歡心的王妃嘆氣道,“左右這個兒子就這樣了,二郎和三郎你可要好好教導,別讓他們學這個哥哥,這幾日他們的功課全拿來給我過目。”

二郎和三郎是王氏生的一對雙胞胎,才十來歲。

謝游想,這次可不能再養廢了。

王氏假模假樣地擦擦眼淚,趕緊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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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的百舉會上,奪得頭名的竟然是攝政王府那個不成器的世子謝褚,這事可另許多人大吃一驚,不過浪子回頭的佳話古來有之,何況得了個武舉人和人的品性是沒什麽關系的。

攝政王勢大,朝臣們自然是在他面前不斷誇讚謝褚的能耐。謝游面上有光,看謝褚也沒那麽不順眼了,對他偶爾的冷眼也能忍下去,左右他也有些心虧。

顧煜滿心以為能奪得頭籌,結果屈居第二,心裏有些不快,難得同韓沫說話時也作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。

韓沫不由想起當年顧晏只得榜眼的事情,心一軟,開導起顧煜來。

“前三甲不都能進羽林衛嗎,表哥已經很厲害了,何必拿著那麽一點的不圓滿來苛責自己呢。”

顧煜沖韓沫溫和一笑,“謝謝六妹妹的寬慰,你放心吧,我沒這麽脆弱,技不如人我也甘拜下風,日後勤加練習就是了。”

“表哥能這麽想就再好不過了,人生貴在豁達,物隨心轉,境由心造,煩惱皆由心生。心豁達了,也就沒有煩惱了。”韓沫左手掐住右手的寬袖,不緊不慢地點沏了一杯龍井茶,送到顧煜手邊。

顧煜端起清茶,鼻尖皆是茶的淡雅。

“每次同六妹妹說話,都像是聽禪問道,心境一下便平和下來了。”

“這呀說明六姐姐適合青燈古佛了此餘生。”一個若黃鶯嬌俏的女聲響起,韓巧走進涼亭,不客氣地坐在空閑的椅上。

顧煜蹙起眉頭,正要反駁,韓沫淡淡開口道,“七妹妹說的不錯,這也正是我此生之願。”

“如花美眷,正值大好年華,六妹妹怎麽能有這種想法!”顧煜著急道,“對了,過幾日就是乞巧節,街上熱鬧的很,那一日也沒有宵禁,你同我出去賞賞花燈、看看煙火,保管你打消這種念頭。”

韓沫想要推拒,韓巧卻迫不及待地說,“我也要去,表哥可不許偏心,帶了六姐姐也得帶上我。”

顧煜見韓沫沒有反對,連聲說好,“好好好,帶上你,煜表哥一定讓你們玩得盡興。”

話已至此,韓沫便不好反對,何況她也想去看看這人間熱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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乞巧節,同府裏的姐妹做完乞巧的儀式,韓沫和韓巧便被顧煜接出了門。

韓老太太最願意看韓沫做些小女孩的事,把性子養活泛些,韓夫人瞧見顧煜也要帶自家女兒出去,自然樂見其成。

街市果然正如顧煜形容的那樣。

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索開。暗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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